红赭石。

　　你得到了一个孩子。
　　一个红头发金色眼睛的孩子。他柔软的红发比天边的晚霞还要艳丽，金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的光泽像是你曾经珍藏在匣中的宝石。
　　你已经决定不再吃人了。所以这个坐在你臂弯的孩子就从点心变成了收藏品。
　　当时你正披着黑夜的斗篷如一抹幽魂般穿梭过阴影时，忽然被人拉住了袍角。一愣神便没注意让斗篷从肩头滑落，露出了裹在黑色长裙里的苍白肌肤。回首一看是一个红色头发的人类幼崽，手心还抓着你的裙角，稚嫩白皙的小脸上震惊疑惑的神情尚未褪去。他一定很惊奇，在旁人看来你仅仅是一片贴着墙壁移动的阴影罢了。他只是一花眼下意识地抓了一把空气，居然拽住了一个披着斗篷的奇怪纤细高挑女子。
　　你的胃适时发出了抗议，你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若是在往常，这种能够看见你并且胆敢伸手触碰你的人类幼崽是你最喜欢的点心，肉质柔嫩，鲜美多汁。但是现在你已经决定不再吃人了，这个小鬼对你来说，就从美味可口的点心，变成了单纯的幼崽。
　　你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奔赴去完成，也没有可以定下约定的朋友。你的生命孤独漫长到了肆意挥霍也花费不完的地步。于是两天前你刚刚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不再食用人类的肉，尽管这会最终导致你慢慢地衰弱直至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无人知道的角落。
　　你不知道自己死后会如何，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诞生的，某一天你从漆黑里爬出来，像是爬出一片淤泥沼泽，从黑影里抽出苍白瘦弱的小腿、脚踝、足尖。自出生起黑暗就如影随形地伴随着你，既是你的摇篮又是你的床铺，还是你的晚礼服与斗篷。
　　你在这个胆大包天的幼崽面前蹲下，乌黑的长卷发散落一地。他紧张得几乎忘记了呼吸，金色的眼眸一瞬不错地紧盯着你，嗫嚅着对不起，不断重复着抱歉的字眼。
　　他似乎意识到了随便伸手去抓一位女士飞扬而起的斗篷衣角是很失礼的，虽然用脚想都知道你压根就不是人类。他幼小瘦弱的身躯在不合身的廉价衣料里颤抖，透出害怕的情绪，金色的双眼里混杂了惊惧与忧虑。
　　你觉得很有趣，虽然唇舌间逐渐分泌的毒液与唾液表明身体在催促你赶快杀死这个小猎物，将他的肉吞噬咀嚼，咽下食道，在胃部里磨合消化为自己的养分。这种强烈的渴望与誓言带来的拘束相互撞击化作激烈的痛楚，你很享受这份痛苦，让你清晰地明白自己还活着。
　　或许是因为饿花了眼，又或许是因为心底久违的愉悦，你伸出手指点了点幼崽的眉心，短暂的肌肤接触就够你走马观花地一瞥他的内心。
　    你发出一声轻若落叶的叹息，抚摸着幼崽柔软的红发。
　　“你的半身离你而去了吗？”你说出了看到的记忆，这是个幸运地以双生诞生的孩子，又不幸地被自己的半身抛弃了。
　　手心里的幼崽身躯一抖，随即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你，还没问出为何你会知道，就先想起为自己的双胞胎兄弟辩白:“saeyoung没有逃走！他只是、只是……”
　　原本躺在床上发出鼾声的黑影似乎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发出了粗鲁的鼻音质问。幼崽吓得瑟缩起来，往墙角又躲了躲。
　　他用含着泪水的眼睛望着你，“你是仙女教母吗……？你、你快走吧，会被妈妈发现的……”
　　你的喉间溢出模糊的轻笑，尖利的指甲轻轻划过他脚上的铁链，便如用滚烫的刀子切开黄油一般轻松地弄断了坚硬沉重的铁链。浓重的暗影从身后的夜色里涌过来化作你衣裙上一重又一重暗色的薄纱与花纹，你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能量，甚至能用纤细苍白的双臂将这个幼崽抱起来藏在斗篷下。
　　他坐在你的臂弯里，将头靠在你的肩颈，好奇又害怕地环视一切。你脚边铺散的长裙与斗篷完全融进了黑暗里，阴影的触须贪得无厌地向外试探扩张。
　　说实话，这个密闭空间里的另一个还在呼吸的猎物——那个令幼崽恐惧的雌性人类，她的肉早年应该还可以一试味道。但是如今充满了贪婪与惊恐的味道，太过浓郁的黑暗情绪令肉的味道发酸变柴，触须仅仅是滑过她的脖子就丧失了下口的兴趣。
　　今晚的收获已经足够惊喜了。你不禁低下头在幼崽的侧脸印下一个冰凉的吻。他刷的红了脸又白，捂着侧脸不知所措。
　　你丢下轻飘飘的一句抱紧我，便如来时一样轻巧地穿过水泥填满的墙壁，仿佛只是走过了雨幕般，抱着怀里的幼崽来到了封闭的房间之外。
　　站在冷风吹过的街道上，幼崽瞪得圆圆的眼睛和嘴久久不能合拢。他看了看墙壁，又看了看你露在兜帽外的尖尖下颌。
　　“你是谁……？”他鼓起勇气又问。
　　惨白的月光从头顶洒落，足够他看见你藏匿在兜帽里的容颜，他慢慢睁大了双眼，呼吸都变得轻不可闻。
　　你吻了吻他的眼睛——这眼眸的颜色比最磅礴辉煌的落日熔金还要动人。
　　“我既非仙女也非恶魔。”你慢条斯理地解开兜帽，露出漆黑的漫卷长发与苍白的容颜，黑沉沉的双眼吞没了一切光芒，“我是不死的魔女C。”
　　……
　　你牵着幼崽的手走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决定先去找一个可以住的地方。从你以前吞下的那些肉拥有的记忆来看，养一个人类幼崽需要花费很多精力，假如想将这个幼崽养得精致出色就更加费力了。
　　不过，这都是值得的。你翘起唇角想，现在你拥有了一个孩子，你会有足够多的麻烦来打发时间。
　　连你裙角上的暗纹都因为你的愉悦而开心地跳起舞，被你牵着一只手的孩子好奇地看着你拖曳的长裙上涌动的黑雾。它们甚至兴奋得猛然窜高，扭曲纠结缠作了一枝玫瑰的形状，朝着孩子的手心盛放。当他惊喜地去触碰时，黑雾凝结的玫瑰便轰然消散。
　　你得知你的幼崽很喜欢花，于是你按照肉们的记忆来到了一处庭院。这里原本是一对夫妻共同经营的花店，洁白整洁的店铺从头到尾摆满了各种盆栽与鲜花，甚至连头顶的天花板都垂落下青翠的藤蔓与吊兰。因为丈夫意外去世，悲痛欲绝的妻子决定卖掉这个如今只剩悲伤回忆的花店。你没费什么功夫就将这个花店连同小木门后的住所都弄到了手，为了给幼崽做一个好榜样（这也是肉们的记忆里呈现的内容之一），你甚至取出了一整袋的月光银币交换给了原来的女主人，作为附赠你顺便掐碎了她肩上趴着的小鬼。
　　你就要从今天开始养人类幼崽的日子了。值得高兴的是你的孩子十分漂亮，虽然很害羞又胆小。你试着按照肉的记忆给他清洁，他瑟缩了一下，来不及推拒就被窜出来的触须栓住手脚。你解开斗篷，挽起长卷发，只穿着长裙拎着他来到浴室。脱去廉价粗糙的衣物后，露出的身躯瘦弱无力，为了避免他挣扎太过伤害到自己，你将毛巾和沐浴露交给了张牙舞爪的触须们去清洗你的小宝石。充满好闻芳香的泡沫覆盖满幼崽的红发与身躯，再用热水冲洗掉白色的泡泡，就得到一个干净又香甜的孩子。你将一杯温热的牛奶递给换上新睡衣（在旁边超市买的）的幼崽，在心底悄悄给自己今晚的行为打了满分。清洗过后红发显得清爽蓬松，偏白的脸颊染上了浅浅的红晕，金色的眼睛更是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他惊奇地看着玻璃杯里纯白香醇的牛奶，像是看到了什么稀有的宝物一样仔仔细细地摸索了一圈，才小口小口地抿完。你伸出手，用手背在他光滑细嫩的脸颊上蹭了蹭，指尖抹去他唇边一圈牛奶胡子。
　　一个合格的幼崽抚养者还应当坐在他的床边哄他入睡才会离去。你牵着幼崽到了他的房间，触须们自发为他拉开叠好的被子，他已经褪去了最初的恐惧，只觉得很有趣，盯着忙碌的触须们铺展好床铺，又缩回了你裙边的阴影里。
　　当你低低地为他哼唱着摇篮曲时，深埋在柔软床铺里的幼崽突然呢喃一声，睁开潋滟的眼眸，不知是梦中还是清醒。
　　“希望醒来还能看见您。”他轻声说道，把脸往枕头里藏了藏，闭上双眼，发出轻浅的呼吸声。
　　你下意识地按在自己的左胸口，你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感觉到胸口还有一个名为心脏的器官会跳动了。刚才有一瞬，你似乎感受到了左边那个落满灰尘的角落传来了一丝贯彻神魂的悸动。
　　俯身在闭目沉眠的孩子额头印下一个轻吻，冰凉的指尖拂过他的眼角，你为他驱赶了梦魇，今晚他会睡一个香甜的好觉。